白海豚保育運動脈絡
國光石化之後,白海豚的回家路途仍迢遙
文:台灣媽祖魚保育聯盟執行秘書 甘宸宜
經過席捲台灣的反國光石化運動和濕地信託運動之後,相信絕大部分的台灣人都知道西海岸住了一群瀕危稀有的白海豚族群。
但是,或許你不曉得:今(2015)年五月,這群原本被視為「獨立族群」(independent population)的白海豚,已經正式「升格」為亞種(subspecies)了!其學名也從原本的Sousa chinensis再分為Sousa chinensis chinensis以及Sousa chinensis taiwanesis,後者即特指生活在台灣西岸的台灣白海豚!因此,現在當你講到這群棲息在苗栗到台南近海的白海豚時,記得稱呼牠們為「台灣白海豚」喔。
圖、請叫我「台灣白海豚」!(攝影/張恒嘉)
亞種的認定會影響科學家以及非科學社群──比如一般民眾──對於物種的保育認知,連帶也會牽動政策、研究等面向。成為亞種之後,台灣白海豚的永續之路是否將比較平順,還需要後續觀察。但我們可以從白海豚重要棲息環境的推動脈絡,略知保育之路的崎嶇難行。
白海豚重要棲息環境 只聞樓梯響、不見人下來
2008年,台灣媽祖魚保育聯盟與其他關心此議題的團體前往行政院陳情,呼籲政府應立即針對威脅白海豚的五大因素擬定保育綱領,並依據《野生動物保育法》將白海豚棲地劃設為重要棲息環境。這是首度提出重要棲息環境的。然而,直到2008年8月13日,台灣白海豚被國際自然保育聯盟(IUCN)的保育紅皮書公告為「極度瀕危(Critically Endangered, CR)」等級之後,行政院永續發展委員會才召開第一次跨部會協商會議,啟動保育台灣白海豚的討論。
圖、2008年的行政院陳情行動
而讓白海豚廣為人知,並成為「吉祥物」的,則是反國光石化運動。2010年到2011年是反國光石化運動烽火最熾烈的時期,時任行政院副院長的吳敦義先生一番「白海豚會轉彎」的發言,加上民間大力推動的濕地信託運動,催化出國內民眾對保護大城濕地及白海豚的龐大動能。直到2011年4月國光石化確定撤案之後良久,還有許多當初熱心認股的民眾詢問何時能夠繳交認股費用。
圖、還記得濕地信託嗎?
這股沛然奔流的反國光石化能量,終於促使林務局在2014年4月21日地球日之際,「預公告」將劃設為台灣白海豚的重要棲息環境,並於同年底在苗栗、台中、彰化、雲林等地舉行地方說明會。不意外的,苗栗、台中和雲林地漁民皆表達強烈反對之意。彰化區漁會雖然未有強烈反對之意,並發表了白海豚宣言,宣告「漁人能自我設限、維護白海豚」等等,但實際上也是給了重要棲息環境一個軟釘子。
雖然重要棲息環境仍允許原先存在區域內的漁撈行為,不像保護區會有不同強度與範圍的限制,但漁民還是認為兩者並無差異。許多漁民也擔心,劃設重要棲息環境就像在漁民脖子上放個套索一樣,某一天將逐漸拉緊,掐住漁民,限縮漁撈權益。這樣的反應,相當大的部分來自漁民對政府的不信任。
對於推動劃設白海豚重要棲息環境的民間團體而言,漁民的反應是相當值得省思並且應努力突破的。當保育觀念是從下而上(bottom-up),由當地居民或社區本身萌發出來的時候,將會比由上而下(up-down)的政策或法令束縛,來得更有力道也更長久。
圖、彰化漁民在重要棲息環境說明會上表達意見
另一方面,來自政府內部各方的壓力也是劃設重要棲息環境的關鍵阻力。由於白海豚重要棲息環境跨越數個縣市,範圍也涉及不同政府部門轄屬的開發案,因而中央或地方、部門與部門之間的權責劃分更形錯綜複雜。以既存或正在環評的開發案來說,就牽涉到經濟部工業局管轄的離島工業區、交通部管轄的台中港和離岸風力發電機的能源局與台電公司等等。各部門都擔心一旦白海豚重要棲息環境確定,未來在該範圍內任何開發案,門檻及困難度都將大幅提高。在內部溝通時,這些單位常要求林務局明確回應某種開發行為是否需要環評。問題是,一件開發案需要環評與否並非林務局的權責,這些部門的要求,不啻是在刁難。在經濟開發為主流思維的政府架構中,保育議題始終是邊緣且弱勢的;政府的保育部門和民間的保育團體如何攜手合作「長保育之氣」,是雙方都必須尋思並巧妙作為的課題。
政府內部及漁民的夾擠,使得重要棲息環境劃設進度停滯不前,始終停留在「預公告」階段,無法正式「公告」,取得法定地位。到了2015年,台灣仍沒有一塊為白海豚而劃設的重要棲息環境。
我們正在靠近或遠離保育目標?
完整的物種保育計畫應該是要在科學資料的根據上,嚴謹地設定保育目標,同時進行後續調查監測,並且在未達到預期成效時,檢討分析原因,必要時並調整保育標的。
2014年,台灣媽祖魚保育聯盟邀請由國際學者組成的台灣白海豚科學顧問團(英文縮寫為ETSSTAWG)抵台召開「漁業資源永續暨台灣白海豚保育十年回顧工作坊」,會議討論出一個保育標的建議:2030年前將白海豚數量提升到100頭。達成這個目標,就可以幫助台灣白海豚從保育紅皮書的「極度瀕危」降低成「瀕危」。
而在2011年的「漁業衝撃與東台灣海峡駝海豚保育工作坊」也得出:如果每年移除0.13頭白海豚(也就是每7.7年移除一頭),台灣白海豚恐怕就沒有機會再回復。
圖、除了網具,棲地裡常存的各項威脅,都造成白海豚族群的生存壓力(圖片來源:林務局)
然而,就在2014年九月九日和今年七月三十日,發生兩件白海豚擱淺事件。如果加上2009年擱淺的個體,七年內台灣已經失去了三頭白海豚。台灣的白海豚保育,已經亮起了嚴重警示的紅燈!檢視其原因,雖然這三頭擱淺的白海豚,其中兩頭的死因與漁網誤纏有關;然而,長期承受的環境壓力,比如因汙染導致皮膚病變,或是噪音引起緊迫而致使免疫力低落,也許才是摧枯拉朽的驅力。
在保育台灣白海豚的工作上,劃設重要棲息環境只是依法行政、最為基礎的一步,更為重要且急迫的,是多方通力合作、多管齊下地解決各項威脅。否則,在既有威脅因素尚未獲得緩解之時,又加入了新興威脅的情況下,台灣恐怕只會離保育目標越來越遠。
既有威脅未減 新興威脅已至
2013年2月,環保署通過台灣第一件離岸風力發電機開發案;其後,又陸續通過兩件開發案。五年之內,彰化與苗栗近海地帶將豎立起百來架風力發電機,標示台灣利用離岸風能的時代到來。
這些開發案源於馬英九總統於2011年宣示的「千架海陸風力機計畫」。該計畫目標為2015年完成國內首座離岸風場開發設置,2020年完成開發淺海風場520 MW(兆瓦);於2030年前安裝約800架4,000 MW離岸風力機。對我們而言,未來站在西部海岸眺望海面,映入眼簾的會是一排排的離岸風場;但對白海豚,可能不只這麼簡單。
圖、離岸風機(包括已通過環評及規劃中)主要座落在苗栗、彰化和雲林(圖片擷取自http://www.4coffshore.com/)
離岸風力發電機對於白海豚有何影響呢?從風機基座的打樁、纜線挖掘的水下噪音和棲地擾動,乃至於一塊塊風場佔據白海豚棲地的切割效應,都有可能影響到白海豚。一項丹麥的研究發現,當地的鼠海豚在離岸風機施作期間,會離開或避免使用原本的棲地;至於工程結束後有沒有回到原棲地,則不得而知。對於棲地僅限於台灣西海岸的白海豚而言,若需要閃避,根本無處可去,更令人擔憂的是恐會一去不回。此外,工程施作時只能靠配置在水面上的觀察員觀測有無鯨豚出沒,但除了受限於人力配置和視線之外,許多時候鯨豚並不會露出水面。再者,台灣目前並無水下噪音標準,無從規範亦無從究責此類水下工程對環境的擾動。
離岸風機即便背負著社會對再生能源的期盼,如同各項開發案一樣,必須謹慎小心為之,尤其更應做足完善的監測和衝擊因應規劃。因為開發是不可逆的,白海豚族群的消逝也是不可逆的。
白海豚的未來,也是你我與海洋的未來
下雨時,張開大傘,傘下的人們都可以免受風吹雨打。白海豚就像那把傘,又稱為「庇護物種」或是「保護傘物種」(umbrella species);保育白海豚及其棲地的種種措施,連帶也會使生存在其中的各種生物受到保護。反過頭來,這些位居食物鏈較低階層的物種,如果能健康茂盛地繁衍,便能撐持白海豚的族群存續。
只有更多人民將眼光轉向海洋、轉向這群生活在我們的白海豚,開始關注發生在海邊和海面下的事,彼時,白海豚和島民也才真正地回到屬於自己的家。